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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城纪精选」走读杭州大地理·富春山居:青山何流水

2023-08-25 17:32:18 来源:杭州日报

本文导读——

在青何村,钟、翁、李、朱、何、周这几个姓氏尚存老家谱,说得清家族的来历。这已经让人感觉诧异了,就像一株枝繁叶茂的树,它根须的发达才能有树之葱茏。本文作者把一座小村挖掘得如此精深,让我们在阅读中时时被这种情怀所打动:朴素、深沉。

这是大地的力量。


【资料图】

阅读人杰地灵的青何村,让我想起费孝通在其《乡土中国》书中所说:“家是个连绵延续的事业社群,它的主轴是在父子之间、婆媳之间,是纵的。”他又说,在乡土社会中,人们的社会关系的调节不是靠法律来调节,而是靠“礼”这种社会规范来调节。

这些,在周孝子祠的故事中表现得非常明显:这是一种被弘扬和传承的传统美德。农耕文化是一种传统,而且从根本上构建了我们的价值观和精神走向,我们的生活、身份都会在时间中发生改变,但对土地的亲近却不会改变,甚至会在某个时间点被点燃。

农村的发展除了生活水平的提高,美德的传承同样重要,它们一起夯实了现代化建设、社会稳定的基石。(李郁葱)

青何村航拍 (沃海龙摄)

正文从这里开始——

走读杭州大地理·富春山居:

青山何流水

为了查找“青何”这个地名,我翻阅了《咸淳临安志》、不同时期的《新登县志》和新近编的《杭州市富阳区地名志》《富阳古旧地图集》《永昌故事》《青何古诗百首》等不同的书籍。在属于“永昌”的辖区内的寻找,仿佛是在和一群带“何”字的地名捉迷藏。

如果按中国乡村传统的以姓命名的习惯,这些地名的变化,是一部小众但有趣的乡村变迁史。

青何村的一山、二水、三桥、四畈

青何村隶属富阳永昌镇,下辖原青何、龙峰、民政三个自然村。距永昌镇3.5公里,交通方便。四面环山,风景优美,是度假避暑的好去处。

从地图上看,富阳青何村的地形像只大元宝,在它一山、二水、三桥、四畈的分布中,22个村民小组坐落其间。村庄分布太散,连个全景航拍都不太拍得好。

清同治癸酉(1873)年,青何村坳坑坞人钟立廷诗“百万筼筜(音yundang,指一种皮薄、节长而竿高的生长在水边的大竹子)护一村,修然鱼鸟共朝昏”所描绘的景象,依然在这片山水之间存在,永昌的竹、竹笋、竹编到现在依然在富阳小有名气,古老的村庄也有了更为丰富的新景观点缀其中。

他在这首名为《绿竹环村》的诗作前,还写了一段小序:“古人卜居云:须三分水、二分竹、一分屋。今何氏之村三面竹,一面水,其佳胜更何待言。”他也在诗歌里写家乡的山,写月和山“矗破晴空几万重,山灵有意炫奇踪”,写青何翁氏居地前山“不信门前三尺雪,卷帘山色白于丝。”

钟立廷是青何村一位很有故事的人物,他科举拔贡后,屡试秋闱不捷,后绝意功名,以教授自给,曾任奉化、桐庐教谕。他能诗善文,书法清润飘逸。归田以后闭门不出,以诗酒自娱,有索以书及文者,辄举笔立就付之。也因此,在青何村现有的家谱中留下他不少诗作,而且,他习惯在诗作之前写个小序,短短几句,方便了现代人按字句探索一下村庄往事。

青何村的一山、二水、三桥、四畈,山是月和山,也作月峨山,水是永昌溪上游青何溪、龙峰溪,桥是日新桥、坳坑坞桥(钟家桥)、小庙桥,四畈是西畈、大坞畈、寺前畈(海螺畈)、翁家畈。除此之外,青何人还将村里的一些传统文化概括为“五艺”,包括龙灯、梅花锣鼓、越剧、木雕、扎纸五个非遗项目。

今年农历三月三,青何村的龙灯“青龙潭旗”,在梅花锣鼓的伴奏下,在永昌溪上日新桥表演,桥的另一头是临安区界的葱坑村。同一天,来演出的越剧演员们踩着永昌溪林家埠头处的碇步桥过溪,准备去村里文化礼堂的戏台。在青何村热热闹闹的氛围里,孝福老街上周孝子庙一年一度的周雄“孝子祭”就在“殿祭”中开始。之后是“行祭”,人潮跟着“行宫”、龙灯涌动,连永昌溪的流速也仿佛跟着锣鼓的节奏快起来了。

“谷绕山回地势扬,湾湾曲曲可流觞”的永昌溪,在很长的岁月里,曾经每到汛期就排筏往来。许多撑排人撑着竹簰、木排,带着竹木柴炭山货一路从临安来,过永昌溪时在现在“百诗园”处的林家埠头停留,卸下一些货物,又新装一些,接着往下游去松溪,然后随流水到鼍江(渌渚江)、富春江,将带来的土产卖出去,又将建材陶瓷、生活用品运回来。

溪流宛转,日月轮回,村庄生生不息。如今的青何村,有一部分是曾经的何阜村,何阜村边有个林家埠头,村里还有一座何阜殿。溪里撑竹簰、木排的人走上林家埠头,又走进何阜老街,再到何阜殿拜祭“周宣灵王”请求水神护佑平安。

很多年以后,永昌溪中添了一座碇步桥,何阜村已经叫青何村,人来人往的林家埠头只留下一小块说明牌以及一些零碎的口头传说,曾经熙熙攘攘的何阜老街留下了“周孝子祠”,也有了一个正式的名字“孝福老街”写在街口,并且留下来一街的老故事。

永昌溪可以撑排筏的时候,溪水中还没有这座碇步桥,而青何村也还没有22个自然村。

乡村的变化和溪水一样,看着温和安静,千年不变,但变化到来的时候,谁也挡不住。

“周孝子祭”,距今五百年的乡村文化活化石

在浙、苏、皖、闽地区,出生于富阳渌渚的南宋大孝子周雄,在民间口口相传中渐渐被神化,有“江神”“水神”“周宣灵王”等不同称号。新登地区曾经有过九处周王庙,在民间通常的称呼里,祭祀周雄的祠堂庙宇常常被称为“周王庙”“太太殿”,每年农历三月三、九月九的“孝子祭”习俗,也一直流传至今。

周雄从小聪慧过人,遇事明理,乐于助人。瘟疫夺走他父亲生命后,与母相依为命。他立志攻读医书,学艺济世。不畏艰辛救危扶困,事母恪尽孝道,母病日夜护理,三九严寒冰天雪地破冰捕鱼给母亲。为治母病到处奔走探方药。母命胜己命。一次经商衢州,行船未达,突感心惊肉跳,只怕母病发,明香亮烛对天祈祷,愿减己年以增母寿,离船抄旱路回归家中,母病奄奄一息。周雄日夜伴随,精心护理,更进药汤,母病渐起而愈。

这样的故事多有流传。青何村的周孝子祠建于明嘉靖二十年(1541),清道光《新城县志》载“行宫庙,在永昌乡嘉靖间知县聂莹建。”据说是由当地一百多筏户为祝祷撑筏人出行水上平安,请求聂知县批准后兴建,距今已有近500年历史。因这座庙在何阜,也被老百姓叫做何阜殿,附近的位置也因此叫做何阜殿边,后来又拆分为上殿边、下殿边。这样的命名方式,也是一种乡村文化的传承方式,许多年以后,人们仍然能够根据地名布下的草灰蛇线推测出相关的往事。

保存下来的《何阜殿碑记》石刻完整记载了清嘉庆八年(1803)发生的一个故事。碑文中,青何村翁家乡绅翁圣荣为了祈求家族香火不绝,“欣然助田壹拾壹担,计税壹亩壹分正,俾持住之僧庶得耕种有资,以奉第生香火于勿替”,同时,石碑上在清楚记载田亩具体位置:“土名列后:一亩坐落产坞徐家门前,东至许效乾田,南堪、西堪,北路。又田坐落崩堪头,东许姓田,南路,西堪,北许曰上田。”之后,碑文也说明了“契仍荣贮”,也就是说这些田亩的产权仍然属于翁家所有。周孝子祠的其中一个名字“吾蓊殿”,就来源于这位翁姓乡绅的善举。

在新登县志及村内一些家谱的记载中,周孝子祠原为三进,殿前有上马石、下马石,来往官员经此过往,文官须下轿,武官要下马。后厅中央有二尊周雄神像,一尊泥塑在前称“坐宫”,另一尊麻布漆坯塑像比前一尊小,称为“行宫”。早年三月三“孝子祭”庙会,村里要演戏酬神,邀请绍剧、京剧、越剧班子进村演出,费用有牛(耕田)户、筏户和轮庄的村社出三台戏、乡贤出二台戏,计三天五场。第一台戏要加“拜八仙”,演至鸡叫天亮才散场。

孝子祭分殿祭和行祭。殿祭包括参拜周雄神像、奏乐、击鼓、鸣罄,上香点烛、敬献贡品、叩拜祭奠、诵读祭文、焚吊、焚祭文、参拜等等。行祭时,周宣灵王“行宫”居中,左右为“四相公”(陈、朱、许、何四姓子弟)抬行,鸣锣开道,梅花锣鼓,迎龙舞狮。筏户、商户、善男信女随行,行祭路线至周雄外婆家、娘姨家亲属居地,要抬到湘主殿边、观音勘头、柴场里、百丈岭、包秦村、何家村、湘溪坞里湘主殿等,一路上要经过的村都提前约好当地乡贤在半路迎接。“行宫”每到一地,要供奉在当地土地殿、寺庙、宗祠接受朝拜再周游乡里,一直要到九月九重阳节才回到何阜殿中,因此,周孝子祠也作“行宫庙”。

从青龙潭旗到“百诗园”,青何村里故事多

三月三“孝子祭”庙会,在梅花锣鼓快板、将军令、小龙吟等曲调声中,青何村的兜水布龙青龙潭旗近百人的舞龙队,跟着行祭的队伍,按着特有的阵式“元宝阵、青龙脱壳、青龙入海、青龙出征、青龙窜背、青龙翻海”一边行进一边表演。这一条25节75米长的青色布龙,在梅花锣鼓伴奏下,快节奏时青龙翻腾,慢节奏时舒展优雅,整场龙灯舞出场时高空戏珠,结尾时威武轩昂。

在青何村通往临安三口和富阳春建的古道之间有处山麓叫龙尾巴,相传此山脉的“龙头”在余杭三墩。龙尾巴处有座龙王殿,始建于宋末元初,清同治六年(1867)重建,1987年又重修,殿中塑潮神五尊,每年逢五月初三出殿,九月初九回殿,附近老百姓将龙王殿所处区域称为卧龙之地,素有舞龙习俗,祈愿国泰民安、五谷丰登。明末清初,青龙潭旗逐渐形成并延续至今。这一次去,还没到就听见里面排练梅花锣鼓的声音,再走近一点,庙右侧还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。一座寺庙的历史长短,看庙里树龄最大的那棵树就知道了。

青龙潭旗(沃海龙摄)

富阳的布龙很多,但表演时阵式完整、以旗命名的仅青龙潭旗一条。在青何村,一边走一边听故事,老街上的每一块青石板都跟着鲜活起来。周孝子祠里的两座神像,柱子上的楹联、幸存的旧厅堂,村里老人朱天元捐赠老房子改建的非遗馆,村里的历史文化,在非遗馆里陈列得清清楚楚。

孝福老街这个名字中的“福”也是有来历的,快走完老街时,看见一个老台门遗址,在它鹅卵石、青石板铺就的小天井的照壁上,有特别的“福”字。这个“福”,左边是“鹤”右边有“鹿”,名为鹤鹿同春,“鹿”取“六”之音,“鹤”取“合”之音,“六合”泛指天地四方,寓意“六合同春”,天下皆春,万物欣欣向荣。

在老街上行走,还有一些“细节”忽然撞入眼帘,不经意间打动人:在一户人家的围墙上,一个葫芦躲藏在藤蔓间,还有一个大冬瓜悬垂,让人总担心瓜藤吃不住分量。临街的人家,往往门口摆着一些绿植,上午天气也热,一路上走,很少遇见其他人。

在去“百诗园”的路上,我还看见了一根八棱丝瓜,这个品种的丝瓜在青何村种得不少,丝瓜握在手里要比常见的硬点,但等烧熟了口感却是更柔软。

青何村的“百诗园”是村里的柯士成老师一手打造出来的文化作品。作为一名半辈子从事文化工作的退休老人,他回到家乡后,致力于乡村文化挖掘,翻阅了村里现存的家谱,搜罗出各家家谱上的古诗词,校正后又找了富阳以及永昌籍的书法家,一首首用毛笔书写,再请了工匠刻在碑石上,建成一个新文化公园。同时,所有诗词他也专门作了抄录,印制成册,为《青何古诗百首》。

“红霞还映枫林坞,最是深山深杳处。”

“磷磷怪石卧山头,日暖梅开舒白玉。”

“四山围绕翠如屏,岂为感时频作赋。”

……

这些大部分由乡村文人创作的诗词,有生活有景致,也将永昌的满山翠竹,四时风光一一写于笔下。走读百诗园,也翻阅这本诗集,看见的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,看见的是文化传承的绵绵不绝。

横跨两地日新桥

永昌溪边,柯老师坐上我们的车,带大家去看日新桥。8月初,一路上看见的稻田,有的秧苗已经长到膝盖高,有的像是刚刚插好不久。还看见两台拖拉机在田里作业,大群的白鹭跟着拖拉机低空盘旋,等着这两个大铁家伙给它们翻出吃食来。这个时间,按早年,还是“双抢”种田忙的时候,柯老师说农村里种田,只要能在立秋节气前完成播种,总还有收成。

经过虎啸亭,略往前一点,就到日新桥了,桥东西向,始建于1916年,由当时的临安和新登两县隔溪村民共建。民国十一年(1922)《新登县志》载:“新桥,在又何庄虎啸亭临安界。旧木桥,民国五年(1916),临安王宗方等筹资改建石桥。”建成初,靠临安的桥头有一座月新亭,现在看见的是后来重修的亭子,靠青何村这头也有一座月新亭,今已无存。如今,在青何村这一侧的桥头附近,还留有一块界石,一面是“新登何阜村界”,另一面是“临安三义村界”。

走上石桥,桥面青石板错缝平铺,两侧有石栏板和望柱,柱头石雕为狮、象、猴,寓意吉祥。桥墩迎水面设有分水尖、凤凰台,雕刻有“避水蜈蚣”和“葫芦”。古代造桥常有蜈蚣雕刻,这个习俗来源于古人对“物象互制”的理解。他们观察到蛇怕蜈蚣,而民间又有传说大蛇即蟒,蟒化蛟,蛟龙兴水,故而雕刻蜈蚣于桥上可以制服蛟龙兴风作浪,富阳城区恩波桥桥底也有蜈蚣雕刻。桥面正中是石刻图像为三支三叉戟插在一只宝瓶里,图像上还有百结、双鱼、蝙蝠、回龙纹,寓意连升三级,也寓意平安如意。

关于“青何”的一些考据

青何村的历史,先往前说。据宋《咸淳临安志》载,永昌隶属新城县,旧名唐昌,北宋时改为永昌乡,“永昌乡旧名唐昌,国朝改今名,管四里:芝秀、归德、安业、嘉祥。”芝秀里有正何、何阜等今天的青何村属地,家谱里也翻到有诗《题芝秀里》《秀里安居》等。

再往后翻,可以查阅到明万历三年(1575)《新城县志》载“永昌乡在县北十里,旧名唐昌。宋改今名,村九,曰云山头、包秦村、何家村、唐村、释子山、何阜村、贝山、大岘(字形上山下见)村、洛坞村。”在区划分布中,万历年间,新登县属地包括一坊十四乡,辖一百一十三个村庄,这些地名从万历至今,基本不变。

古往今来,每一次村庄数据的变化都隐藏着姓氏迁徙、人口、经济、文化的变化,这些史料,如果往深里挖,应该也是个值得研究的社会学课题。

1940年至1955年10月期间,“永昌”更名为“依岭”又拆分为“永何”“青何”“昌岭”三个乡,再恢复为“永昌乡”。这个时期,是“青何”作为乡建制唯一一次登场。再往后,“青何”这个名称从乡镇名沿用为村庄名。

现在,永昌镇青何村已经是一个大村,在2007年由原青何、龙峰、民政三个行政村合并而成,下辖22个村民小组。史书里出现过的那些和现在的青何村相关的老地名,有的还在,有的已不见踪迹,还有一些在家谱和老人家的叙述中还偶有闪现。青何村的这些小村落,散落在溪边、山脚,它们在永昌溪漫长的记忆里,仿佛是它冲散或者堆积的溪石、泥沙,不断重组、位移,但都在看得见这条溪流的地方。

这些小村落,除了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以姓名村、以地名村外,也有一些村落可以从另外角度发现它名字由来的端倪:比如梨树坞因村里曾经有过的很多梨树而得名,产坞寓意物产丰富。

在青何村,也只有钟、翁、李、朱、何、周这几个姓氏尚存老家谱,说得清家族的来历。丢失家谱的村庄,仿佛永昌溪里奔流不息的水,无论是清澈还是浑浊,湍急还是平缓,春夏秋冬流过,我们谈起这条溪,只说溪水奔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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